邓玉霞文学作品《白糕·北渡鱼》

江依依

白糕·北渡鱼
邓玉霞


对广兴，我其实不陌生。儿时最香甜的回忆，就是广兴老街的白糕。孩子天性好吃，更别说在那个没有什么好吃食的年代。那时，我随着父母和妹妹们，像被命运闭着眼睛空投一样，万里迢迢，从北方城市，掉落在离广兴场二十多公里远的夏坝镇境内，一个后来被叫做晋江厂的山沟里。山沟里穷，啥啥买不着，不像有着百多年历史的广兴老街，贸易集市一应俱全。所以，逢年过节，赶广兴场就成了晋江人的时尚。二十多公里的山路，是走着去的。不走也不行，那时没有车坐的。去赶广兴场的，人人怀里都揣着一个家里缝制的布袋子，为的是买了零碎的东西，方便往回带。晋江的大人们来自天南海北，是见过世面的，他们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拘于穷山沟里孤陋寡闻。于是，在赶场的路上，就有了这样的风景：大人走得急匆匆，为的是在午饭前赶个来回。孩子前后左右地跳闹着，路边石子踢一脚，身旁树枝摸一下，因为太兴奋了，得用手脚来宣发。广兴老街有吃的，有看的。热闹得很。每次去，都有一种酸甜的香气，像一根无形的绳子，牵着我的鼻子。从来就没有方位感的我，竟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里。现在想来，那时的我，就像一只嗅觉敏锐的馋猫。那是一间临街的店铺，不大，光线也暗，没有上漆的木门板向两边敞开着，门板上污渍斑斑，看起来有年头了。诱人的香气就是从店铺门口的大蒸笼里散发出来的。守店的是个不太老的老头，他用粗糙的大手掀开蒸笼上的白纱布，一笼堆成小山的白嫩嫩的像飞碟形状的小白糕，热气腾腾地出现在眼前，暗淡的店铺似乎瞬间就被照亮了。那时的钱金贵，用场多，白糕再馋人，也不敢多买。半斤白糕也就十来个，我只能吃两个，剩下的得用布口袋小心装好带回家去，一家人分享。时隔三十多年后的广兴之行，对儿时记忆中香甜的白糕，我心里是有些许期待的。然而，在广兴老街上，我没见到白糕的影子。那间老铺我也模糊了，看哪间都像，哪间似乎都不是。但我知道，街上店铺，一定有一间是牵过我鼻子的，它或许就在那里悄悄笑我，痴人相逢竟不识。世事变迁，如今日子好了，白糕不再是稀罕物，人们或许已不屑吃到它，没有见到它也在情理之中。一个地域，老百姓流行吃什么，与当地的经济发展一定是有密切关联的。同样在广兴，三十多年前让人神往的白糕，不再让令人眼馋。而更让人垂涎欲滴的“北渡鱼”，正作为广兴的特色品牌，兴盛开来。这一衰一盛之间，绝不是潮流两个字可以简单做释的，它注定是社会发展变化，在“民以食为天”中的体现。这样说吧，一盆北渡鱼的做法远比一笼白糕复杂得多，其货币价值也是一笼白糕远不可及的。广兴北渡鱼的兴盛，不仅是人们衣食无忧之后，对舌尖上的享受的追求，也是广兴小镇向上向好的见证。



在綦河岸边广兴镇彭桥村的鱼香春北渡鱼庄，我们有幸品尝了北渡鱼。鱼香春是广兴北渡鱼发源地的三家名店之一。店面不大不小，一栋二层小楼而已。装修谈不上豪华，小家碧玉的乡村特色。只是厨房特别宽大，整洁，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“北渡”，一定是个河面宽阔，鱼肥草美的渡口，发源于如此秀美之地的北渡鱼自然是阳春白雪般雅致。而事实上，北渡鱼的原始出处并不在綦江的北渡场，而是与其一河之隔的江津广兴的彭桥乡。北渡人与彭桥人，尽管分属綦江和江津两个区，但那里的人们，从来就不曾以区划来约束互相之间的交往，他们一直保持着纯真的友谊和频繁的往来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广兴的彭桥村綦河渡口旁，有人开了一间路边小店，用肥美的綦江鲶鱼做成麻辣鱼、酸菜鱼，招待往来的客人。因鱼美，厨子手艺又高超，做出的鱼嫩若豆腐，美味可口，深得吃客喜爱，吃了还想吃，总也吃不够。那时，河上还没有桥，北渡场几乎天天有人坐渡船过河来彭桥村吃鱼，吃了还不尽兴，要打包过河带回去与家人分享。久而久之，这道菜就被大家习惯地叫成北渡鱼了。应该说，北渡人不经意间为这道广兴名菜做了广告，还奉献了尊姓大名。当然，北渡鱼也让名不见经传的北渡为更多人知晓。真正的互惠互利。鱼香春的厨子做鱼的手艺不摆了。活蹦乱跳的大草鱼。不一会儿就成了刀功很好的鱼片。白生生的鱼肉片和上鸡蛋清、生粉，用精盐、料酒稍稍腌制几分钟，就一片片地投入炉火上滚开的汤料锅里。正宗的北渡鱼是一鱼三吃的，可以做成麻辣鱼、酸菜鱼和蕃茄鱼。老酸菜、混合油、泡辣椒、黄酒、蒜瓣、食盐、胡椒、姜片、姜、花椒、姜蒜米、干辣椒、花椒面、郫县豆瓣、白酒、味精、白糖、姜块、葱节、豆豉茸……不同味道的鱼，煮鱼的汤料配制都不一样。做北渡鱼最讲究火候，这是技术活，火候过了鱼不鲜嫩，火候欠了鱼不入味。即使是做北渡鱼五、六年的厨子，也不一定百分百掌握好火候。当北渡鱼被端上我们的餐桌时，桌上早摆好了店里附送的几碟小菜。切开成小瓣的盐鸭蛋，盐渍蚕豆，凉拌苋菜，油炒豆干……都是小镇家常下饭菜。三种口味的北渡鱼，像众星捧月一样摆放在餐桌中央，每一盆都冒着热气，夸张得让人垂涎。蕃茄鱼，撒着葱花、漂着白芝麻的蕃茄汤里，白色的嫩鱼片隐隐约约，让人以为，一筷子挟下去，是会滑掉的；酸菜鱼，飘着特别的酸菜香气，切细的青黑色的老酸菜，和白色的鱼片，在浅黄色的汤里，像刚刚启明的天空中的云絮，似静着又似动着；麻辣鱼，红得油亮的汤面上，撒了捣细的干辣椒面和花椒粉，只须看着，口中就溢满了涎水。我吃北渡鱼，喜欢先喝一小碗蕃茄鱼的清汤，先用它来润润口舌，再来品尝酸菜鱼特有的酸辣味，然后才是麻辣鱼，我得把餐巾纸早早抓在手里，做好应付鼻涕口水一起下的准备。在嘴巴被麻辣烫得痛快淋漓，快要受不住时，来一小碗蕃茄鱼。这个时候，嘴里除了回味无穷的香，还有些滋味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。反正舍不得放下筷子，直到肚子吃得圆滚滚的，腰都快弯不下去了。尽管白糕和北渡鱼不属同一类吃食，没有可比性，但它们给我的印象，同样深刻。稀罕广兴白糕的年代已经久远了，广兴北渡鱼的馋虫正时常在嘴巴里面晃动，也不知道，时间再往后，广兴还会用什么带着时代特色的新美食，香我记忆的舌尖？


（来源：江津文艺）